包括學生在內，所有獲准在美國境內工作的個人，都必須申請所謂的「社會安全碼（social security number, SSN）」。身為一位研究專員，我當然也不例外。

和台灣的身分證字號不同，在美國，即使「非居住外國人（non-resident alien）」如我，也應該且必須申請SSN，才能處理後續的稅務、申請健保等行政程序。其實就連擺明了不得申請SSN的外籍人士（例如非法移民），也必須申請所謂的「個人納稅人識別碼（individual taxpayer identification number, ITIN）」，以使自己能夠……順利被課稅。

這是個滿奇妙的設計。根據網路上的相關敘述：

您只要持有ITIN，就能正常報稅，而不必擔心遭到遣返。我們不會利用ITIN執行移民法規。國稅局（Internal Revenue Service, IRS）尊重納稅人的隱私，不會將ITIN相關資訊透露給移民及海關執法局（Immigration and Customs Enforcement, ICE）或移民服務局（Immigration Services）（註一）。

看來是段相當無害的敘述呢！我可以理解，美國聯邦政府的用意是在勞師動眾將非法移民遣送出境前，盡可能從這些非法移民身上榨取足量的稅金。但……

都已經是非法移民了，為什麼還會想要申請ITIN、依法納稅咧？

各人理由百百種，隨它去吧。這不是我目前該關心的問題。

離我最近的社會安全局（申請SSN的地方），位於紐澤西州的首都「翠登（Trenton）」

實驗室的博士生A.A.學姐，聽說我要去翠登辦事，立刻給我打了個預防針：

翠登實在不是個好地方。就算你開車進城，你也不會想在日落之後去那邊。即使是白天，那個地方感覺還是怪怪的。

根據我在台灣的生活經驗，首都就等於商業中心，商業中心就代表繁華。怎麼可能會有「不是個好地方」的首都呢？這個敘述根本自相矛盾、違反直覺啊！

不過我當然還是銘記A.A.學姐的忠告，吃完午餐就儘早前往翠登。

即使翠登不是個好地方，人們若要搭火車前往外州，仍然不得不往翠登去，因為翠登火車站就是整個紐澤西州鐵路運輸的樞紐。

從普林斯頓搭火車前往其他州，其實相當舟車勞頓。首先，得從普林斯頓校內的小火車站（上圖）搭一班支線列車（Dinky），抵達紐澤西州內鐵路主線上的火車站「Princeton Junction」。然後，再從Princeton Junction轉車前往翠登。最後，再從翠登轉乘駛往外州的其他列車。

等車相當費時。不過上面提及的三個車站（普林斯頓、Princeton Junction、翠登），都設有候車室。我想，候車室應該是美國東岸火車站的標準配備吧！候車室內都有暖氣，但即使沒有暖氣，能有面牆阻擋刺骨寒風，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。

在申請SSN之前，我就曾去過一趟翠登。不過那次只是為了轉車前往華盛頓DC，參加2017年神經科學學會（Society for Neuroscience）的年度研討會，並未走出翠登車站。就那次短暫邂逅所見，翠登車站……正常得很，沒有任何異狀。車站本身潔淨明亮，採用的色調也相當宜人，而且也有麥當勞與Dunkin’ Donuts等眼熟的連鎖店。

但當時我如果想得再深入些，應該就會注意到這個火車站哪裡不對勁了。

作為首都的火車站，它也未免太簡樸了吧！

台北與新北市內，許多捷運站不論建物規模或結構的複雜度，都和翠登車站有得比。翠登車站作為鐵路樞紐，軌道數當然比區域運輸用的捷運站來得多，但翠登車站也就只有這點略勝一籌了。而和翠登車站地位相等的台北車站，可就比翠登車站更大更繁華，而且還有三條地下商店街，各有所長，滿足不同層次的生活需求。

話雖這麼說，翠登車站至少不是個會讓我謝絕再訪的車站。且看，正門口還有一尊保養得不錯的公共藝術，翠登車站本身看起來其實並不糟。

那這城市究竟可以差到哪去呢？

這個嘛，只要走出車站，原本只是隱隱蠢動的「不對勁」，就會逐漸凝縮成肉眼可見的具象了。

似乎有些不對勁……

面朝北方，眼前就是一棟政府機關建築。建築狀況看來不錯，玻璃窗也清洗得閃亮鑒人。但在照片左側，就是一片墓園。雖然西方人並不像東方人那麼排斥墓園、陵寢之類的設施，但不論如何，墓園附近應該不會是超級繁華的鬧區吧！

相當遺憾，社會安全局並不在車站對面的這棟建築，而是在相反的方向。所以我必須往南走。出了車站，我走過一道滿地垃圾的鐵橋，除了一家加油站，第一排映入眼簾的建築外觀是這樣的：

造型看來不錯，但我直覺認為這三棟房子—-至少紅色與藍色那兩棟—-應該是空屋。隨著我逐步南行，街景每況愈下。有些房子顯然是空屋，玻璃碎得一地，甚至大門也沒乖乖待在門框裡。有些屋子看來似乎有人居住，但門廊的台階破損，欄杆也已彎折變形。

甚至有棟7還10層左右的棄置大樓，沒有任何商家進駐，而且空無一物。每一扇窗戶都沒有窗簾，也沒有雜物阻擋，所以可以輕易窺見建築內部沒有任何裝潢。

A.A.學姊所言甚是，這個地方感覺相當不對勁。

在這蕭條的街道上，我只拍了一張相片。就算我拍了更多張，看起來也絕對不賞心悅目。我想，這張照片應該就足以呈現瀰漫在翠登—-至少就我所見的部分—-的不祥氣息了。

因著這詭譎的氣氛，就算從哪棟廢屋的陰影中，突然蹣跚走出一隻殭屍，也是合情合理。不過就算再怎麼合理，我還是會嚇個半死就是了。

所幸，在這趟冒險中，我並不需要轉入道旁的暗巷。沿著大路直直走（我原本想寫「幹道」，但又覺得稱這麼蕭條的道路為「幹道」似乎太抬舉它了），就能看到一家超市，而社會安全局就在超市旁的一棟大樓。

我忍不住胡思亂想，如果真的發生殭屍大暴走，照著電影的老套情節，這家超市應該就會成為人類最後的堡壘吧！有些人會被困在隔壁的辦公大樓，而這些人將會冒著生命危險，想方設法投奔資源充足的超市。至於超市裡的人們，則必須面對一個艱困的抉擇：是否該收容這些來自辦公大樓的難民，畢竟超市裡的食物雖然豐足，卻總是有限的……

社會安全局的承辦人員遞回我的護照與申辦收據。我離開社會安全局辦公室，盡可能加快腳步，但同時也將步速控制在不至於顯得可疑的程度。總之，我頭也不回地，循原路回到火車站，不曾對此地感到一絲戀棧。

古有云：

知識就是力量，法蘭西是培根

身為一位在普林斯頓大學任職的研究專員，我可能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力量，但這力量再怎麼樣也只對具備智能的人類有用。對手如果是殭屍，或者更實際一點的槍砲彈藥，我這什麼培根力量保證拿它沒轍啊！

翠登不是個好去處。

而我後來才知道，美國許多州的首府亦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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